ACU同人·Narno:a Solo in the Finale

脑洞14。1799年11月10日。如有错请海涵。

 

I am out of humanity's reach.

I must finish my journey alone,

Never hear the sweet music of speech;

I start at the sound of my own.(1)

 

狂风将每一滴海水裹成一颗硬糙的砂砾,汇聚成铺天盖地的沙暴,咆哮着砸向岸边嶙峋的巉岩,巨浪像鬼魂一般蹿升起来,倏忽又湮没在汹涌的海面下,厚重的云层堆积成翻搅的黑霾,低得像是压在头顶,割裂天幕的闪电锋锐如同寒冽的刀锋,急骤的雨点倾盆而下,砸在甲板上的滞重声响几乎让人误以为是突降的大冰雹,而在一片模糊泛白的视野中,科西嘉岛西岸的景色阴沉沉地映现着,像是某种古老而残忍的图腾……

拿破仑猛然惊醒。眼前的残烛颤动着昏暗的光,壁炉里的火焰软化了室内阴寒的空气,笔管搁在一边,纸上洇开的墨迹早已干涸,深呼吸几次平复下紊乱的心绪,下意识地直起身,毛毯从肩上窸窸窣窣地滑落,他心里咯噔一声,熟悉的名字本能地脱口而出:“Arno?”

“马车已经备好了。”低缓的回应来自窗边,刺客大师斜倚在窗台上,闻声转过视线,手中的书打开着,微明的天光温柔地洒在他身上,一眼望去,如同一幅色调暗沉、却光影分明的油画。“一个噩梦?”

“算不上,”拿破仑摇了摇头,“不过确实令人感到压抑——暴风雨、阿雅克修的海湾、科西嘉岛——我的……故乡。”最后一个词出口,听来似是有些吃力。

“故乡。”阿尔诺淡淡地重复了一遍,吟唱般的词句随着轻缓的叹息逸出双唇,“‘谁人不曾感受过那悲伤的欢愉,故乡的美梦呵,故乡的美梦,当我们在万水千山之外漂泊无依,它偷走了思念的心,却没有片刻停留……’(2)”

“不。”拿破仑站起来走向刺客,语速有些急迫,“你不知道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整整六年之后被迫靠近科西嘉的港口,重新踏上阿雅克修的土地(3);你不知道当地的官员和民众是怎么看我的,他们甚至争执不下以致投票表决是否该让我的舰队进港避风,让我的士兵上岸休整;你更不知道在那煎熬的一周里我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那些人憎恶着我,不是因为我超乎常人的成功,而是因为拥有如此成就的我是他们的‘同胞’,而我还不得不顶着一副感恩戴德的嘴脸逢场作戏……我要收回我刚才的话,我没有故乡。法兰西是我唯一的归宿,并且永远都将是。”

“不,”阿尔诺慢慢合上书页,“我对你从埃及返回途中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在那之前,原谅我错误地认为这是一个轻松的话题——我理解你的想法,因为法兰西的人民需要的是一个法兰西人来引导他们走出蒙昧与黑暗;而法兰西,她也需要一个法兰西人来执政,来治理,这是一种荣耀,是国家和人民最爱的盛装。至于科西嘉,”他抬眼对上那双蓝灰色的眸子,它们在暗处显出难测的深沉,“无论你自己抱有什么看法,我想你的母亲,她始终是乐意回到岛上安居的。”

拿破仑并没有对阿尔诺了解阿雅克修的事情表现出过多的意外,他知道兄弟会情报网的范围和效率,只是对方突然提及自己的母亲,让他觉得有些烦躁:“Well,母亲们总是将归属感慷慨地给予了她们自己的故乡和故国,”他语气稍顿,“甚至超越了对一个完整家庭的顾惜,不是吗?”(4)

阿尔诺的心沉了沉,令他在意的并不是对方的言辞冒犯,而是那种毫无理由的含沙射影,以及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如果这样说会平衡一些你心里的怨怼,我完全不会介意——尽管当初告诉你这件事并不是为了今日此刻听你的冷嘲热讽;另外,我的母亲离开我们,是在我父亲的默许、甚至支持之下的,因为他曾欺瞒了她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有权利寻找自己的归属、实现自己的追求——这难道不是自由的一种吗?”有那么一刻,他屏住了呼吸,“何况你已经如愿以偿得到了这个国家的治权,因为接下来要长期执政,所以我能理解你对于出身和家世的顾虑,此前也听过英军中流传的一些失礼的说法(5),是的,可能终其一生你都无法摆脱这个‘阴影’,但这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态度,与你的父母无关,与其他人更无关,难道还要对你的双亲求全责备,因为他们没有让你生来就是法兰西的贵族?难道还要与你的同乡划清界限,因为他们是你在法兰西立足发展的阻碍和耻辱?那么告诉我,你与约瑟芬的结合,究竟是出于肺腑之爱,还是只想借此跻身巴黎上流社会?”

“我、爱、她。”拿破仑上前一步大力扣住刺客的双肩,颈间和手背上青筋乍现,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这句,又突然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气力,颓然垂下双臂,语气隐有失落,“我以为你明白……不,也许确实是二者兼而有之。我们……她对我的态度,我对她的态度,实在不像一对寻常夫妇……抱歉。”

“你了解她,你太了解她了。”阿尔诺把书塞回书架,转过身时眼神似乎又深了几分,也许只是暗光下的错觉,“你了解她更甚于她自己,而她绝不可能像你了解自己那样了解你。”

“你也太了解我了。”拿破仑几乎是无意识地退了一步,与刺客保持着约莫两臂之遥的距离,“更甚于我了解你。”

“不,我并没有。”阿尔诺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从身上掏出一封信件递过去,“这是昨晚参与秘密集会的雅各宾成员名单,他们也将即刻动身前往圣克卢,不择手段地阻止你执掌大权。”

拿破仑点了点头接过信,方才一怒如火的眼中已然镇静如磐:“没有人能阻止我,因为大局已定,因为法兰西是我的家国。‘我是自己家中的皇帝,我将守护我所拥有的一切’。”

正欲转身离去的刺客闻言顿住了脚步回头,疑问的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似在试探,似藏深意:“Emperor?”

拿破仑愣了愣,一时间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Yes,what?”短短几秒之后,随即反应过来,嘴角浮起一丝了然的笑影,状似随意地补充道,“Whatever.”(6)

“Whatever.”阿尔诺微一挑眉,“你如果无力造就一个新秩序,也就无权摧毁一个旧规则,哪怕它是如此陈腐。古往今来所有的政变者所要谋就的,也是这样一个繁华的表象,如果仅仅是维持现状,那打破它又有什么意义。除非,你只是想在法兰西的编年史中写下自己的名字——你现在的名字。”

“‘政变者’?真是一个贴切的形容。但你知道我所希望的并非如此。”拿破仑习惯性地负起手,“即使我现在止步,也足够载入史册了,不是吗?青史留名如同镜中之花水中之影,忒修斯、罗慕路斯,关于他们的神话故事远多于治国的实绩,诚如普鲁塔克所言,他们更应该是悲剧诗人的关注对象,而不是历史学家研究的素材(7)。我不是什么国王,也不会去声称自己拥有无论是王位还是神意所赋予的合法性,君王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平等的共和国才是众望所归。”

阿尔诺迟疑片刻,终是说了句:“那么,祝你成功,执政官阁下。”

走到门口时,身后传来沉稳从容的声音:“我很感激,Master Dorian.”

 

马车驶过清晨的街道,在扬起的尘灰中留下细碎而清脆的蹄声。道旁萧条的草木青黄相间,颓萎中却又暗藏生机,灰白的天空阴晴不定,模糊的阳光夹杂着浑浊的雨色,在这个城市尚未完全醒来的安静时刻,有多少人知晓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动荡与变化?多少人能分清什么在进步、什么在倒退?多少人能以他们的主观意愿在复杂的局势中选择何去何从?曾经金粉纷华的巴黎经此一役,多少鲜活的生命不幸罹难,而那些幸存者,那些被无边的空茫与悲痛压制着的生者,是否还能重新回到幸福安乐的自由生活中?毕竟,自由的名字比君主的血脉维持得更长,更久。

只是,自己真能给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一个自由和平、繁盛富庶的承诺吗?论及政治统治,对于一个非法兰西血统的职业军官,无论政府或民间的哪一方,怀疑和猜忌其来有自,也由来已久。因为人民曾不止一次地遭到愚弄和欺骗,而革命年代的各个集团篡夺和操纵的政权在不具名、不稳定的弊端之下注定要遭受定期清洗,并且一发不可阻挡——恐怖时期的最高权力以极端的方式试图摧毁所有阻碍其统治的敌对力量——那就是一场无止境的梦靥。

横穿空旷的革命广场,伫立的断头台如同高悬于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空气中甚至还漂浮着稀薄的血腥味,此前他一直用大局已定的借口坚定自己的信念,但内心深处的不确定性始终未曾消减半分。古耶和穆勒已被监禁入狱,西耶斯、杜考斯和巴拉斯也已相继卸任,督政府不复存在,再多的反对也构不成威胁,这个世纪的终曲已臻高潮,所有的一切是否能在他有力的一握中,不遗余音地归于沉寂,随之开启一个前所未有的新篇章?

毫无征兆地,他看到在断头台旁缓缓站起一个人影,尽管阵阵薄雾不时遮蔽视线,但在寒风中鼓荡的暗蓝色衣襟以及风帽边缘金线的光芒,以及那颀长而熟悉的身形无疑昭示了身份。残破的三色旗猎猎飞扬,他很意外居然会在这里又看到阿尔诺,起初想着对方可能是恰巧经过,但当刺客大师清楚无疑地往这个方向望了一会儿,随即衣摆一扬便消失在视线中之后,他才觉察出对方是故意让自己看到的。

断头台上的刺客,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的雄鹰……这是隐晦的暗示,还是鲜明的警告?

“我们或将在今晚安宿于卢森堡宫,或将在此断头台下终结命运。”

他听到自己如堕冰窟的声音。

 

阿尔诺望着那辆马车近了,切了,又远了,去了,轻叹了口气,稍稍抬头,望见飘动的三色旗,仿佛是旧时代和乱世的帷幕,即将永远地落下。

因为这场闹剧,连同摧毁腐朽政府的戏码,终于该结束了。

然而这一切真的能结束吗?那个无时无刻不援引罗马史的军官,想把法兰西共和国打造成他的罗马共和国吗?而覆灭在历史硝烟的那个罗马,最终是顶着帝国的月桂花环名垂后世的,共和的头衔早在奥古斯都时期便已成为王政的象征,Imperator与Empereur仅有一步之距(8),这两个名词,在最为势不两立的时候浮现出最大的同义性,成为执政者们的权势、荣誉、财产、疆域版图的无谓包装,如此强大,如此脆弱。他说法兰西的人民不知何去何从,而法兰西,更不知何去何从。如果这是他深埋心底的蓝图,那么他该耐下心来继续等待的,尽管他已如此迫不及待。

当然,作为刺客大师,他可以动用一切人脉和手段去查证这些混乱的猜测,也可以动用一切手段,甚至剑走极端地把那个结果扼杀在胚胎中,但那并不能改变什么,有些事情就算不是拿破仑·波拿巴,也总会有人去做,无力改变,更无法改变。抛开其他问题不论,如果,还能有一线希望,就像在阿科莱的时候,他冒着枪林弹雨,将那个身先士卒的固执,不,顽固的总司令从命悬生死的前线上拉回来一样。

“到此为止吧。”阿尔诺转过身,循着薄雾弥漫的方向,朝塞纳河走去。

 

(The End)

 

  1. Verses supposed to be written by Alexander Selkirk.

  2. Thomas Moore,<The Dream of Home>,Stanza I.(诗作实际结集出版时间晚于1800年)

  3. 1799年9月,拿破仑从埃及回巴黎的途中遇到海上风暴,在阿雅克修暂避一周,于10月6日离港。(这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踏上自己的故乡)

  4. 指阿尔诺的奥地利籍母亲在得知丈夫夏尔·多里安的刺客身份后,离开他们回国一事。

  5. The Corsican worm,the Corsican locust,the Corsican fox,etc.

  6. Philip Massinger,<Roman Actor> Act I, Scene II. 第一句的原话是“I in my own house am an emperor”,如果放在这个时候说,怎么想都觉得有意无意。

  7. Plutarch,<Comparison of Theseus and Romulus>.

  8. Imperator:被授予全权的统帅;Empereur:皇帝。前者是后者的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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彻底跑远了,原本真不想搞成这样的Or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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